不敢與君絕……

不敢與君絕……

我這人，干了15年記者，採訪了數不清的人生，寫過多少故事，看過多少悲歡，原以為早練就了心如止水的功力。然而這一刻，面對著這個女孩，這個年輕、清純而柔弱的女孩，我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一個月前，我收到一個電話，一個女孩怯怯地說，她寄了幾句話給「情愛話廊」，是寫給她男朋友的，她的男朋友得了癌症，問我們能不能盡早給她刊登那幾句話。那個中午，我在浩如煙海的來信中尋找這個叫annie的女孩的來信，可怎麼也找不到。因為她沒有留下電話，我們只好等她再和我們聯繫。過了一個星期，女孩的電話到了，我告訴她我們沒收到她的信，可不可以請她再傳真一次。很快，女孩的傳真到了，可那傳真一片模糊，連最重要的電話號碼也只能看到兩個數字。

跟著我要出外學習一周，卻一直放不下女孩的事。我不知道她心中有多少失望和傷心，而我，竟連這麼一件力所能及的小事也幫不了她。為此我內心充滿了深深的歉疚。幸好，在我回到報社那天，又接到了女孩的電話，她說她會親自把信送過來。

收到她寫給男朋友的話，很簡潔明瞭，卻是那麼令人感動和傷痛。我忍不昨了一個電話給她，說想和她談談，她考慮了一下，答應了。

在報社門口看到她那一剎那，我驚訝於她的年輕。她很高很瘦，非常樸素，臉上是一片年輕的光潔，給我的感覺就是一個高中女學生。除了她那傷痛的目光，我怎麼也不相信這是一個經歷著生離死別的孩子。

她坐下來，未語淚先流。她是一個話很少的女孩，簡單地回答著我的問題，其間不停地落淚，這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殘忍，我為什麼要見她？為什麼要在她傷痛而無奈的心上雪上加霜？

我今年21歲，3年前，我還在中專讀書時，認識了現在的男朋友rzm，他比我大1歲，學計算機。我們很快戀愛了，他很聰明，教會我許多東西，我很愛他，他對我也很好，那一段時間，我覺得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大約過了半年，rzm說他膝蓋疼，而且越疼越厲害，家人帶他去看玻我們都沒有想到，醫生說他患的是骨癌。

他住進了醫院，不再理我，他說我們散了吧，我不想連累你。可是我怎麼能離開他，我是那麼愛他，我從來沒想過沒有他的日子我會怎麼樣。我去醫院找他，天天都去，我跟他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和他一起面對。那時我還在上學，每天放了學，我都轉兩次車到醫院守著他。治療過程非常辛苦，他嘔吐得厲害，人瘦得只剩下骨頭，頭髮也一把一把地掉。看著他辛苦，我就忍不棕哭，我什麼也做不了，惟一能做的就是留在他身邊陪著他。醫院的病友都認識我了，他們還開玩笑說我們的事能寫小說。

誰知這一切痛苦都沒能令他解脫，醫生說癌細胞有轉移的跡象，只能截肢。

1998年春天，rzm做了高位截肢手術，鋸掉了整整一條腿。那一年，他才剛剛20歲，生命最美好的日子剛剛開始。可以想像他的痛苦，再加上化療的辛苦，他變得脾氣很壞，常常對我發火，趕我走，讓我不要理他。可是經過了這一段時間的相濡以沫，我對他的愛一點也沒改變，我白天上學，放了學就去醫院陪他。我從來沒想過要離開他，因為我真的很愛他，只要能留在他身邊，我就是幸福的。

在醫院住了幾個月後，他回了家，身體一天天好起來。那段時間我剛畢業，還沒找到工作，我每天除了找工作外就是到他家陪他。他家住在槎頭，要換好幾次車，但我不在乎，多苦多累我都不怕，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行了。那時他剛截了肢還不能裝假肢，我們也無法上街，我就天天去他家。和他一起聽音樂，一起學電腦，一起聊天。看著他一天天開朗起來，我心裡別提多高興，我想他的病應該是好了，我們的苦日子捱到頭了，一切都開始好起來。

後來，他裝了假肢，我們可以一起上街走走了。這兩年，自從他查出這個病之後，我幾乎就沒去逛過街，也沒再和同學朋友去玩過，除了上學，我所有的時間都給了他。現在終於可以上街了，我是多麼開心埃當然，我們拍拖和別人不一樣，rzm的假肢不能多走，坐下時也不方便，每次我都幫他扶著椅子。上公共汽車時我都讓他在我前面，他也從來不能送我回家。我們沒什麼錢，每次都是在上下九走一走，最多也只是吃個麥當勞，而我已經非常非常開心。後來，我找到了工作，我們已經在計劃，等我們夠了年齡，我們就會結婚。我們都很喜歡孩子，他特別想要個兒子，我想我們會生個兒子。他的腿不方便，我會幹所有的家務，照顧他和兒子的生活。再苦再累再窮我都不怕，只要我們能夠在一起。他家就住在你們報社印務中心的對面，有段時間印務中心辦書展，他還去看。那時有許多公共汽車免費送人去參觀書展，我就坐那些車去看他。

說到這裡，她眼裡露出甜蜜的笑容。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看到她笑，她笑起來原來那麼漂亮，如春天初放的花蕾。可是，這笑影很快被一陣霧氣隔住，她的淚珠再一次滾下面頰。

沒有想到，我們快樂的日子竟是那麼短。今年5月，他說胸口疼，到醫院檢查，醫生說他的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肺。我哭著問醫生怎麼辦，可不可以化療，醫生說不要再化療了，你們回去，把化療的錢買點他喜歡吃的東西吧。回到家中，眼看他一天天憔悴。我拚命鼓勵他，希望他堅強起來，可是他心情不好，發火，趕我走，不聽我的電話，不讓我去找他。我理解他的心情，我從來沒怪過他，只不過我也從來沒想過放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是一天一時一分一秒，我都會非常非常珍惜。

最近，rzm的狀況很不好，渾身疼得厲害，也特別容易發火。我說得多了，他煩，打電話給他，他也煩，我心裡難過，還不敢哭，我一哭，他更煩。

前幾天，他媽媽對我說：「事情到了這一步，你要有思想準備。」其實，思想準備我是有的，可我不敢想像，沒了他的日子，我該怎麼辦？我只想，我會盡我最大的力量，讓他快樂，讓他堅持。這幾天，他不讓我打電話，說煩。我就天天寫日記給他看，鼓勵他，安慰他，讓他不要放棄自己。我為他疊1000只千紙鶴，我為他做一切事。我會永遠支持他，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

我多麼想，這世上忽然研製出一種特效藥，吃了就能治好病，那樣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雖然這一切像是夢，但我還總是在盼望。三年了，我們一起挨過了多少辛酸，為什麼我們不可以永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和他在一起。

她說著，忍不住再一次抽泣起來。此時此刻，一切的安慰都顯得如此蒼白。她那麼年輕，卻必須承受如此深重的痛苦。而我們有許多人，在稍稍遇到一點挫折和艱難的時候，就輕言放棄，怨天尤人；我們許多相愛的人，還會因為這樣和那樣的原因彼此敵視和仇恨，讓愛為之蒙塵……

這晚，我請annie吃比薩，她只吃了很心一塊，我給她加了一塊，她只咬了兩口就吃不下了。我把剩下的比薩打了包，讓她帶走，她死活不肯。她說：「你辦公室還有那麼多同事，拿回去給他們吃。」說完，她小心地用紙將她咬了兩口的一小塊包起來，舉在手中對我說：「我只要這一塊就夠了。」

一個多麼純真而懂事的孩子，我滿腹心酸地看著她孤獨的身影遠去。臨別，我對她說，我想去看看rzm，有些話想對他說。

幾天後，annie打電話給我，她說rzm和他母親說不見也罷。我尊重他們的選擇，那幾句話，只好在這裡跟rzm說：rzm，我深深傷痛著你的不幸，花樣年華得這樣的病，受這樣的苦；可我又深感你是如此幸運，有許多人，窮其一生，得不到一份如此真誠美麗至死不渝的愛，而你得到了。雖然你的生命或許因病痛而殘缺，但你的愛情卻是如此完美得令人羨慕。今後的日子，好好珍惜身邊的人，好好珍惜這一份得之不易的愛，不管生命還有多長，都堅強而快樂地走下去。令愛你的人快樂一些，幸福一些。

寫這些的時候，annie的日記就放在我案頭，女孩沒有多麼好的文筆，只是瑣瑣碎碎告訴他她一天幹了些什麼，想過他幾次。反反覆覆地叮囑他按時吃藥，不要灰心……每每看到那個小心日記本，我的感動便無法自已。此時此刻，我只有合掌蒼穹，默默祈禱著我的祝福，為annie，為rzm，為世間所有有情人：「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不』敢與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