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餐桌的日子
正常男女在一個正常年代談一場正常的戀愛,很難繞過餐桌而行。戀愛中的男女同桌而飯,是生米對熟飯的憧憬,是未來共同生活的一次安全的綵排。除此之外,要綵排未來幸福生活之節目單上的余項,皆有程度不同的風險存焉。戀愛乃閒人忙事,忙著約會,忙著收發情書,忙著看電影,吃飯。與看電影相比,吃飯更為接近閒人忙事。看電影,兩人盯著前方,銀幕上的確是忙,坐在黑暗裡的人卻閒得發慌。吃飯就不一樣了,嘴忙手也忙,還可以近距離觀看對方的各種動靜,看他起筷,看她喝湯,看他掏錢,看她補妝,就差沒看到他捲起袖子洗碗。郁達夫纏著王映霞的那些日日夜夜,按照男方事後發表的日記,我檢索出自1927年1月1日至5月31日,郁、王先後於滬杭兩地共聽戲看電影6場,擁吻不過12趟,吃飯倒有37回。
不同階段的戀愛,在餐桌上各有境界。萌芽狀態,往往主動地頻設飯局,呼朋喚友。於燈紅酒綠、杯觴交錯之間,借點酒意,說些瘋話。只有自家的心裡明白,在座者皆無關人等,除了意中人。置身於這種場面,無論有多麼渴望與對方接近,當事者切忌毗鄰而坐,宜對面,正斜均可,把佯醉的目光,沾染了酒菜的氣味,越過紅燒,越過清蒸,越過千山萬水,於杯盤狼藉的上空盤旋再三,不經意地尋找著著陸的地點。「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即飯局上的這種小情愫是也。北京某男,曾在一本時尚雜誌上回憶第一次親吻女友的衝動:「她吃飯時津津有味的樣子簡直讓我著了迷。她輕輕蠕動的雙唇是那樣可愛、性感,使我恨不能變成她盤中的意大利通心粉。」
吃著吃著,話越吃越多,人越吃越少,忽一日,前來赴宴的只剩下你我二人,飯局已成棋局,一場愛情搏弈,也逼近了放出勝負手的關頭。此時此刻,大量分泌的安非他命(amphetamine),把我們的智商降到最低,吃什麼喝什麼,早已置之度外。安非他命吃著我們的腦幹,我們則眼裡西施,嘴裡美食,吃什麼都可口,再貴的也是便宜。貴價而糟糕的餐廳,最歡迎你我這樣的客人。情人們在情人節的晚上癡迷低吃著燭光晚餐,全城的餐廳老闆心裡,卻正在為慶賀他們這個 行業裡一年一度愚人節而頻頻舉杯。
反正是什麼都好吃,因而熱戀期間可以光顧任何餐廳,惟需避開如麥當勞、豆漿大王之類的連鎖食品。像戀愛一樣,失戀的事情,也是經常發生的。尤其是那「發乎情,止於餐桌」的失戀,比其他場所的分手更難將息。葬花焚稿之後,觸景生情依然是失戀者的最痛。像上述開得滿世界到處都是的餐廳,能不令失戀者一步一驚心,見一次而肝腸寸斷一回乎?這就像蠱惑仔電影裡常說的那樣「見一次打一次」。
塵世間沒有庸俗的飲食,只有庸俗的飲食者;有卑微的男女,而沒有卑微的戀愛。弗洛斯特寫道:「你要愛,就離不開這個世界,除此之外,我想不到還有更好的去處。」如果把愛縮微成男歡女愛,把世界具體到屋簷之下,那麼你要戀愛,就離不開飯桌。除此之外,同樣也想不到還有更好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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