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實錄：越掙扎越難忘

口述實錄：越掙扎越難忘

我在結婚登記之後第二天就接到另一個女人的電話，她居然說自己是我丈夫的未婚妻。後面的事情就更可笑了。現在，我和這個女人成了朋友，我丈夫反而什麼也不知道。

-採訪／安頓

-採訪時間：2001年5月14日12：00至14：00

-採訪地點：星巴克咖啡

劉星星，女，29歲，在山西省臨汾市讀書至高中畢業，考入北京某大學英語專業，畢業後在北京某科研機構擔任翻譯，現在一家化妝品公司擔任銷售主管。

朋友打電話說一定要和劉星星談談：「她遇到的事情非常特別，而且，她是一個有份量的女人。越遇到磨難，人就越活得明白。見到她，你就明白了。」

見面之前，我們先通電話。她講標準的普通話，很柔軟的語調，但語速很快：「我覺得我自己很可笑。我結婚登記之後第二天就接到另一個女人的電話，她居然說自己是我丈夫的未婚妻。後面的事情就更可笑了。現在，我和這個女人成了朋友，我丈夫反而什麼也不知道。我們能見面嗎？我很忙，只能是中午兩個小時的時間。」

短短的交談讓我覺得她是一個心思縝密的女人，她想調侃自己，想把不如意變成自然的調侃。很多人不是都在遇到困難和挫折的時候這樣做了嗎？不這樣，又能怎麼樣？不放棄生命，就要給自己一個能暫時開心起來的理由。

採訪那天中午，我們在流淌著充滿懷舊色彩的英文歌的咖啡館小角落裡相視而坐。她盡量平靜而簡潔地講那個「越掙扎越難忘」的故事。她說「越掙扎越難忘」，讓我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電影，也是這樣的句式，叫做《越愛越美麗》。內容相差了這麼多。她和很多告訴我自己如何傷心的女人不一樣，她把傷心深深地藏起來，即使是馬上就要掉眼淚了，也會用力地眨眨眼睛，讓眼淚退下去。她始終努力保持一個她所認為的理智、聰慧的職業女子應有的風度。有點艱難，但她很固執地堅持了整整一個中午。

因此，在採訪過程中，有幾個瞬間，我覺得她是那天在這個咖啡館裡的女人中最動人的一個。

我是從山西考到北京的。留在北京工作是讓我父母感到很自豪的事情。

……

K比我小半歲。北京人。那時候我們都在老外的公司工作，他是做化工的。憑良心說，他對我很好，如果不好，我們也不會決定結婚。

……

在決定去登記結婚的前一天，我真的問了我自己：你想好了嗎？如果說，K在和我交往的兩年中曾經有過讓我下定決心要跟他一起生活的表現，那麼，我想最重要的就是他對我的父母承諾得那麼真誠。

登記的時候，我還是很感動的。其實K並沒有說什麼特別的話，也沒有特別的舉動。就是登記這種儀式本身讓我感覺到既甜蜜又安慰。我們都不是少男少女，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不美好，也看過不少了。走出辦事處我就想，一個男人要下多大決心才能甘心情願把自己和一個女人綁在一起？K是一個喜歡自由自在生活的人，本質上還是一個大孩子，他願意和我一起承擔以後的命運，還有生養後代、生老病死，真的很不容易。

我有點感激他。這是在我接到他原來女朋友的電話之前的真實想法。

……

我不能說自己不瞭解K。不瞭解一個人，怎麼可能跟他結婚呢？可是，現在我也不敢說我瞭解他，因為後來發生的事情確實出人意料。

……

結婚登記的當天，我們還沒有住在一起。因為我的父母還沒走，他一直和他父母住在一套房子裡，我們沒有自己的家。而且，我們都認為還要舉行一個民間儀式。那是需要時間來做一些準備的。

第二天上午，我正上班。接到一個女人的電話，挺年輕的一個人，上來就問我是不是和K結婚了。我說「你是誰呀」，對方就生氣了，態度特別激烈。她說：「我是誰？我是K的未婚妻１你知道未婚妻這種身份是不能隨便冒充的，至少我一直這麼認為。一個女人成為一個男人的未婚妻，他們之間肯定要有一些承諾，而且肯定已經是把很多事情討論徹底了，在準備結為正式夫妻的過程中，彼此才有未婚夫妻的身份。她怎麼能這麼說呢？

我也有點兒生氣，不過我還是忍住了。畢竟是在辦公室。我只是比較嚴肅地問她：「你說話要負責任。你到底是誰？找我有什麼事情？」誰知道對方根本就不買我的賬，她說：「你算了吧你。別伺候幾天老外就把自己當淑女。誰不知道你是什麼變的？我告訴你吧，K和我同居4年了，不信，我告訴你地址，我們家牆上現在就掛著我們倆的婚紗照。你來看看吧，嚇死你。」說完了，她就把電話掛上了。

說實話我特別傷心。不管她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我都覺得很委屈。這畢竟是我登記結婚的第二天。如果把登記就算作結婚，那麼我的蜜月才剛剛開始。但是，同時我又覺得很困惑，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呢？我想弄弄清楚。

晚上下班，K來接我一起吃飯。他大概看出我不高興，就問我是不是因為父親的玻我想來想去還是把白天的事告訴他了。不過，我比較策略，我說我接到了一個騷擾電話，盡量講得比較輕鬆。不過，K的表情很難看。他聽完了，好像特別生氣，還有點慌張。那天他送我到樓下。我開了車門準備下車，他忽然拉著我說：「那個女人肯定是有毛玻她說什麼話你不能相信。我是你丈夫，你要相信我。」

已婚女人最應該相信自己的丈夫，這是天經地義的大道理。我不相信K，相信誰呢？我是在後來事情越來越明朗之後才認真地想這個問題，我覺得如果一個人的丈夫或者妻子要是存心欺騙他，那才真防不勝防。人在社會上免不了各式各樣的傷害，可我的經歷讓我覺得來自親人的傷害有時候是特別深刻、特別緻命的。

……

後來連續好幾天，都是上午的同一個時間，那個女人給我打電話，她一口咬定她就是K的未婚妻，還說她本來有一個很好的家庭，後來，為了K她跟丈夫離婚了，現在她丈夫去了美國。開始兩天，我放下這個女人的電話就給K打電話，告訴他這個人又來了，又說了一大堆不相干的話。K還是堅持說這是一個騷擾電話，一定是他原來工作的那個單位的一個離婚女人幹的，那個人曾經希望能和他在一起被他拒絕過。

我自認不是一個感覺遲鈍的人。K的態度確實讓我有些懷疑，雖然我一邊懷疑還一邊在要求自己不能那麼想。我開始故意跟那個女人多說一些話。她的態度也從開始的氣憤和挖苦變成了訴說。她說K的確曾經答應過和她結婚。而且，為了表示自己的真心，K和她一起去拍了婚紗照。是他們兩個人一起親手把婚紗照掛在床頭的。但是，自從K開始跟我的關係逐漸密切起來之後，就不太喜歡跟她多來往了。K借口工作忙和父母需要照顧，在一年多以前搬走了。以後，他很少到她那裡去，她找他，也總是被他以各種理由拒絕。大約兩個月之前，她找K談了一次，K明確表示要分手，他說不能和一個離過婚的女人結婚，自己是獨生子，父母都很保守，這樣對父母沒法交代。再後來就是她給K打電話，他故意不接，她感到很生氣，去公司找他，兩個人爭吵起來，才知道我們已經結婚了。

……

我覺得我這個人也很蠢，我怎麼就沒發現K在和我戀愛的時候其實一直還有這個人呢？我確實很氣憤，很傷心。但是，我想給你講的不是我怎麼傷心，而是我對這個女人的感覺。說起來也很奇怪，我們倆居然在電話裡約好了時間一起吃了一頓飯。這些，我都沒有告訴K。他正好因為業務上的事到外地去了。

我去了那個女人的家。一進門我就知道她沒騙我。她和K的確有照片，而且他們顯然開始在我和K認識之前，因為照片上的K看起來要比我認識他的時候年輕一些，髮型也不一樣。那女人已經把照片摘下來了。

……

那天我們聊到很晚。其實，她是一個挺漂亮、挺有個性的女人，比我還小一歲多。

可能在別人看來，我們都有毛玻我們倆竟然像朋友似的，交流了很多女人的感覺。對於K，我不能說沒有怨恨，但是，怨恨這種感覺有時候常常讓人跟軟弱女子聯繫起來。我想我這個人經濟獨立，有自己的事業和追求，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和職業，有承擔自己和生活變故的心理素質，不應該算是軟弱女子。再說，對於29歲的男人和女人來說，有屬於自己的感情過去是很正常的，我和K都不是從一生下來就注定要對對方負責，這種責任是從我們決定在一起才開始的，誰也管不著誰的從前。這些道理我都明白。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到了快要結婚的時候，K還沒有處理好這件事，以至於影響了三個人。他跟我結婚，說明他做了決定和選擇，可是同時他又沒有完全和這個女人斷絕關係，說明在他們之間也還有感情存在。我是為這個感到難過。你知道嗎？可怕的不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天天見面，可怕的是他們即使永遠不見面那種感情也隨時可能死灰復燃。這才是真正的威脅。

……

沒等我問，那個女人就開始給我道歉。她哭著說她實在不是故意想破壞我的婚姻。她說她知道K實際上已經不要她了，而且，無論她做什麼都不可能挽回過去。她只是不甘心。她打第一個電話的時候，人就在我們公司樓下，一直等到中午我出去買報紙。她說她一看見我就明白了，K要的是一個活得獨立自主、明明白白的女人。她說K曾經在她面前把我們兩個人做比較，說他絕對不能娶一個為了另外的男人可以隨便和自己老公離婚的女人，這種女人太容易改變，太容易衝動，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K聽我說了她打電話的事，馬上跟她翻臉了，專門跑來把她罵了一頓。

……

聽她說這些，我心裡不舒服。我這人不高尚，但我真心同情她，她愛了一個人、信了一個人，是這個人放棄了她，她有錯嗎？老祖宗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如果換個位置，我是她，她是我，我們誰有資格嘲笑誰？

……

K在外地出差，每天給我打電話。我知道他想問什麼，他不問，我就是不說。我不想跟他探討這些。因為我知道他會找出成千上萬的理由來說服我相信他，甚至，他還會去為難那個女人。我不希望他這樣做。

大家都是人，都有自己的悲傷和歡樂。你不給人歡樂，你走了，沒關係，但是，你不能去折磨這個人，那樣就太缺德了。

……

自始至終，我沒有指責K，不是不想，也不是認為不應該，是我沒有想好該說什麼，該怎麼說。我們已經是夫妻了，如果馬上離婚，當然怎麼鬧都可以；如果還想一起生活，那麼現在就不能不講一點方式和方法，互相傷害對以後也沒好處。

……

那個女人其實不是壞人，她說的話讓我覺得她的心裡實際上非常痛苦。她說：「我後來很後悔告訴你這些。如果我不說，他是永遠不會跟你說的。你不知道，也就不會難過。可是，我忘不了我們過去的事情，忘不了那些誓言。男人就是這麼對待誓言的嗎？我想忘記，可是越掙扎就越忘不了。如果你覺得我是一個陰影，那我覺得特別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

誰的生活中沒有這樣、那樣的陰影？就看你能不能忘記。其實也不是忘記，就是忽略，有點兒像自欺欺人。我自己現在的狀態也和她差不多，越掙扎越難忘。可是，忘不了，又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