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抱抱你嗎

我可以抱抱你嗎

{幕起}：一個是其貌不揚，一個是眉目如畫。

知道自己不漂亮，但從不打羅切斯特們的主意。還是張愛玲說得實在，有幾個女子是因為她們靈魂的美而被愛?大二時，收到同系師兄的帖子：「想見你，沒有你，城市再炫也沒意義。「抄自流行歌的句子，讓我看了笑，笑對室友小雅說：「感謝主，我的愛情終於來啦。」

我對那個叫張誠的男生說：「你覺得兩個人在一起看電影、喝咖啡、吃便宜的街邊小吃有意思嗎?」 張誠說：」我懂你的意思。可是像我們這樣的聰明人，一定會愛情學業兩不誤的吧!」

張誠是中文系的才子，因為其貌不揚再加個子不高，他便極力發揚自己的才和酷，新聞稿見諸市報，四季清晨雷打不動地繞校狂奔。在愛上我之後，他在清晨7點站在我們樓下喊：「葭葭，我愛你!」我則被小雅抱怨的手推醒：「胡漢三又來了啦。」

就這樣成了他的女友，看電影、喝咖啡、吃街邊的便宜小吃。因為他，我得以認識另一個人，顧原，他的老鄉，醫大本科生。那天在老鄉聚會上，張誠拉著顧原向他介紹我，我看見顧原的樣子，用一個不潛的形容，真是眉目如畫埃

那天成雙成對的不只我和張誠，還有顧原和他的女友思璐。一個是俊美的王子，一個是嬌俏的公主，真是絕配。我像看風景一樣看他們，我覺得，像顧原這樣的人，精緻完美，真正體現了」China」的另一含義，他如瓷器，而且是天青的鈞瓷。

{發展}：麥當勞裡遇舊人。

大學很快畢業，分配時，我留重慶，張誠到成都。「等我。」他說。等你。因為愛你。

我開始了教書生涯。也許是因為個性太強，我和年級組長一開始就結下樑子。我一個人呆在悶熱的宿舍裡，現實打破了一切幻想。

從來沒有如此被輕視過。我生了病，沒幾個人知道，沒幾個人來看我。組長則安排人及時代我的課。打電話給張誠，他聽我哭，他安慰我，他說盡一切美麗動聽的話，可是最後一句是：「一個人好好過。」

是的，一個人好好過。我這才明白何以寂寞的人最容易陷入愛情，一個人再好好過，也敵不過深夜的空寂、電視的獨白和吃飯時，對面無知覺的木椅木桌，算了、算了。

那是初秋的時候，我一個人逛。在新世紀呆了兩個鐘頭，戰利品是3大袋7折6折至5折的衣衫。我在路邊買一盒酸辣粉，可沒地方吃。我就走進麥當勞，買一客聖代，挑個位子坐定。像這樣拎一盒酸辣粉進來的人怕只有我一個，走來走去的小姐看我兩眼，我只當沒瞧見。那天麥當勞人不少。正以一分鐘的時間吃1／4勺聖代時，我看見了一張認識的臉。竟是顧原!他正端著滿滿一盤食物找座。我伸頭，喊：「顧原!」他笑，過來。

看見我的酸辣粉，他問：」一個人?」

我也問他：」你呢?也是一個人?好像我這一個人比你的有理由哦。」

他的眼裡閃過一絲沉鬱。吃著東西，他問：「近來怎麼樣?」我說：」還能怎麼樣?這個世界好像所有的前輩都欺生。像我這樣的人是注定要被欺負的。」

他聽了不語。我當然發覺他眉頭暗鎖，似有心事。我本該顧左右而言他的，可是面對著這麼個賞心悅目的帥哥，再不會說話的人也找得出一籮筐話，更何況我這樣素有辯才的伶牙俐齒。我猜他多半和思璐吵了架，可我知道男人是不會輕易說出他們的心事的，除非有人拿自己的來換。

我便歎口氣，講了年級組長和我的故事，附帶說，這張誠，好像在成都生根了，我都不記得他長什麼樣。

慢慢地，從麥當勞說到咖啡店，他說，思璐上班不久，就不小心出了醫療事故，他多方補救，可能也保不住思璐。兩個相愛的人突遭打擊，尤其是當事人思璐，難免心情欠佳，兩人便在此之前又吵了一架。

我聽得呆祝怎麼會這麼倒霉，比我還倒霉。顧原說：」我不知道她怎麼這麼不小心，用一點心就可以避免的。」

我說：」可到了這個時候，互相埋怨更加於事無補，她也不想的，對不對?你是男孩，應該讓著她一點兒的。」

顧原有些激動：「可她認為我就很好過嗎?我一進外科，便遭排擠，3個多月了才做一台小手術，我就不煩?」

我又想起了年級組長。我沉默了一會，說：「算了，什麼都別說，我們去喝酒吧。」

{高潮)：乾杯cheers!

我決不做這世紀末的簡·愛。

在酒吧裡，我和顧原喝了12瓶啤酒兩瓶干紅。當我喝到第5瓶啤酒時，顧原說：「沒想到你這麼能喝。」我笑：「5瓶，5瓶給我漱口!」吧檯的男孩都聽得笑了。顧原也笑，很大聲地笑。分手的時候，我對他說，越是不快樂，越是要快樂!我不信年級組長可以逼我上梁山!

半個月後，顧原向我報告思璐那件事的近況。他笑得和那晚酒吧裡一樣，他說：「借你吉言，果真保住了思璐。」我笑：「怎麼謝我?」他也笑：」你要怎麼樣就怎麼樣。」

他笑得好美埃我從來不知道男子的美也可以讓人窒息的，我竟呆了半晌，方說：「我要你請我吃飯。」

那天他和我去吃了火鍋。他和我的話很多，和他在一起氣氛也很好，可我暗暗對自己說，千萬千萬，不可以愛上他，我也說過，寂寞是最容易令人陷入愛情了。

有個週末，我和同事們去唱KTV，又碰到顧原，不只顧原，還有他身邊的思璐。那天她穿一件雪白的毛衫，配一條粉紅的長裙，美到令人側目。她挽著顧原的手，淡淡地對我說：「聽說你們很談得來埃」

他和她走了，同事小珊問：「她怎麼好像看你不順眼?」

旁邊的人都看得出來的敵意。我對小珊說了我和顧原，我說：「女人總是很敏感。」

小珊看我一眼：「是嗎?」

我覺得我不能再討論這個問題。我唱到口水干。

顧原再約我時，我說：「算了，我不舒服，不想去。」

我躺在一個人的宿舍。門響，我開門，竟是他，顧原。他說：「哪裡不舒服?」他伸手來摸我前額。我不知哪兒的氣，我一把打掉他的手，突然就大聲說：「顧原，別忘了我是張誠的女朋友!」

我推他出門。關上門，我淚流滿面。我如此之敏感，但，我拿什麼去配襯他俊美的容顏?那天照了好半天的鏡子，怎麼照還是平凡再平凡的臉。沒有美麗，只有一臉的倔強和受傷害。我決定再不見顧原。

他也再沒打電話來。我卻接到思璐的電話，她說，出來談談。我去了。在她對面坐下，她盯著我盯到我想逃。我勉強笑：「有什麼好看的嗎?」

她冷然地答：「我在看你哪一點迷上他。」

她說，他昨天找她，要和她分手。她說：「你以為他真的愛上你?你憑什麼?」我笑：「你說得的對，長得醜的女孩是不配被帥哥愛上的，我沒什麼可憑。但你，一個漂亮得讓人眼亮的女孩，何以問我這樣的女孩憑什麼?你就不覺得我沒有這個資格？」

我笑著走開。在街上，我覺得自己好像一滴水。工作和生活，都是那麼不易，還要聽漂亮女孩問你憑什麼?我一字一句地對自己說，我決不做這世紀末的簡·愛。醜女子也有醜女子的尊嚴。

{第四幕}：讓我保留一些自卑吧!

顧原來找我。他說：「從開始上班，我發現她並不適合我。她總是要求我為她付出，可她卻從不體諒我。她為我帶來那麼大的麻煩，我不得己低三下四求人時，她卻在那裡抱怨，我不夠能幹。愛情也許只需要浪漫，但生活不是的。她拿她的美麗當作資本，可美麗是不能拿來過日子的。還記得那晚我們在一起喝酒嗎?工作這麼久，我第一次覺得快樂。我覺得那才是我想要的愛情，那一種悲喜與共的感覺，令我覺得安心。」

我慢慢地說：」所以你就要找一個不漂亮的女孩，過一種被體諒、被付出的生活?」他要插言，我不讓他有機會開口：「你是不是覺得你現在愛上了我，我就該感謝主，感謝他讓一個俊男賜給我愛情?我相信你說的話，可你有沒有想過，會有人不願意接受你偉大的愛情施捨?你又知不知道，我雖是不美、不漂亮，卻也希望有人為我付出，我也要過一種被關愛、被體諒的生活。我不想帶著不平等過一輩子，不希望別人說我揀著了個帥哥，我想保留一點自卑可不可以?」

我說：」你走。不必多說。」

他變了臉色，滿臉的傷心失望看得人心碎，我想要留住他的，差一點就開口了，可是我屋子裡不缺鏡子，我心裡也不缺，我自慚形穢，我相形見絀。

他出門，最後說：「如果我不是這麼俊美，如果一切從頭來過，你會不會愛上我?」

他真的是被寵壞的大孩子，我聽得想笑，這世上哪有人這麼遂心遂意，可以「如果」?

{落幕}：誰不喜歡夢一樣的東西呢，可是我不能擁有它，因為在柴米油鹽的包圍中，它一定會碎。

他沒有走。三天後他又來，等在我宿舍樓下，路過的師生頻頻回首。像他那般的俊秀小生，任誰也會愛上的吧。我開了門，請他進來坐下，我在他對面緩緩開口：「還記得我上故宮的珍寶館，第一次看見鈞瓷，那天青的底子，似有若無的光彩，像夢幻。誰不喜歡夢一樣的東西呢，可是我不敢買下，不單是不能買，而是因為，我怕我呵護不起那一份經典的細緻，我怕它會在我手裡碎掉。因為我知道在柴米油鹽的包圍中，它一定會碎。」

我說：「我和張誠下個月結婚。」

他半晌無語。末了他說：「我可以抱你嗎?僅此一次。」

我含淚說不，因為開始即是結束，我經不起這麼前塵後世地來過。我說：「就當我欠你一個深深的擁抱。」

一星期後他去南方。有朋友說，他那天原是去向我辭行的，他長得俊美，可智商不差，他知道無可挽回。我微笑著聽，有什麼關係呢，從來都不是什麼無可挽回，是我的自卑不給我開始的機會。不開始，哪來挽回?(郭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