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緣落

緣起緣落

緣起緣落

有著貓一樣深棕色圓圓的眼睛,柔順的長頭髮,喜歡安靜的聽別人說話。

她知道自己不美,但不是很在意,她一向是個隨意的女子。

可是離開他以後,很長的日子裡,她卻在想,如果美麗一些就好了,至少,能像眉一樣。

眉是她有三分鬼氣的女友,肌膚雪白,染成栗紅色的頭髮削短了露出細長的頸勃,挺拔的身材,纖潤的素手,很平常的動作她做起來就有說不出的優美。她喜歡看眉舉手投足。

眉不安分,做事情常心血來潮的。中學時的眉,是學校女子田徑隊的短跑選手,百米總拿第一。到了大學,同時成了學校模特隊和女子足球隊的隊長。眉自己說起那些日子也忍不住笑:「那真是兩個奇怪的組合,剛在舞蹈廳裡昂首挺胸的走一下午,脫下高跟鞋換上球鞋又跑到足球場,結果好像怎麼也轉不過彎了」。大學畢業後不到兩年,眉沒什麼理由就辭去了公職,東家公司西家商襯頻繁跳槽。

眉常說自己「晃日子,什麼也沒晃出來」,眉喜歡用「晃」來形容自己的生活。在一般人眼裡,眉是很奇怪的,這樣跳蕩的個性。可是她欣賞眉。她常想,像眉這樣生活多好,看到她,好像周圍的人都感覺輕鬆很多,好像生活可以是很單純的,不用考慮太多以後。她就常擔心的,擔心工作,擔心將來,感覺一生多少有點讓人恐懼,難以把握,所以她很努力的工作,想把握一些容易把握的東西。

在和狐朋牌友們晃日子之餘,眉和她常在一起瘋的,曾經兩人合計著要出國,出去了總不能都去洗盤子吧,要有點中國特色的東西好混日子。太極拳和針灸很中國,可沒個三年兩年的不成,眉說:「我們做旗袍吧,黑底撒金花的中國旗袍,密密的盤扣......」

「對,中國結繫上碧玉,珠繡的手袋。」。

兩個發白日夢的人就一起去學國畫,學編織,專門買了中國結的書回來研究,出國是心血來潮的說法不了了之了。又一次,眉說要去學芭蕾舞,這次她哈哈大笑,沒跟她去瘋。上網前,兩人最愛去的休閒地方是打司諾克。在散落一幫幫小混混的球室裡,兩個女孩子是少見的。都好奇的偷眼看,眉很淡定,像模像樣的站好,穩穩把球桿送出去,姿勢一如既往的優美,卻完全不按規矩行事,將母球和色球亂打一通。眉是什麼都要有漂亮姿勢的,哪怕是百無聊賴的消遣。每次和眉玩都很開心,她喜歡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她和眉表面看是很不同的兩個人,怎麼就混在一起了。眉有次沉思著說:「你能包容,盡力去理解他人,什麼奇怪的事情到了你這裡好像都成了理所當然的了。和你在一起感覺特別能做真正的自己,很輕鬆。」

她笑:「不是呀,我可就喜歡古靈精怪的人,一般人我不喜歡,沒鬼氣。」

後來,她上了網,喜歡上了就一頭扎進了裡面,也不出來玩了,漸漸和眉離的遠了,也和真實的世界離的遠了。剛剛發展起來的中國公用信息網絡,還是聊天和bbs盛行的年代。剛剛上了網的蟲兒們的第一運動就是在各種各樣的聊天室喝茶,在bbs灌水。四通,月光居,泉聊,南寧軒,星伴,信海,每個聊天室都熱鬧非凡。聊天室裡也像真的茶館,來的茶客有瞎鬧的,有正經聊的,有學東西的,有互訴情長意短的。通過瀏覽器的窗口,彷彿可以看到紅色燈籠映照下茶樓裡影影綽綽的人群,唧唧喳喳的話語,熱熱鬧鬧的場景。

她認識風,是偶然的一次在bbs裡看帖子,風的名字和他獨特的個人檔案把她吸引住了:

[風]簡介:有一點壞!本性不差 有一點傻!也並不苯,有一點爛!還沒褪色,有一點愛!不知給誰。

她笑了,感覺上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很真實又風趣,就嘗試按照他的地址去了信。風給他回了信,果然是像她想的一樣的人。來回的寫了幾封信,就互相熟悉起來。因為她剛學會上網,他不厭其煩的教她新的東西,對她就像個寬厚的哥哥。有次風告訴她新開了個聊天室,他帶她去。她涯名字是「依然」,風在聊天室裡熱誠有禮,裡面的人都爭著和招呼他。聊天室裡有很多可以預涯動作,她左看右看,發現一個「跳」的命令,調皮勁一上來,她把風的名字輸進去,選了跳的命令,得意的看著屏幕,想,「是不是可以讓風像個小皮球一樣蹦蹦跳跳呀?」,誰知道屏幕上居然顯示的是:

「依然一下子跳到風的懷裡。。」

風像個寬厚的大哥哥一樣呵呵.....笑。

「哇!!!不是呀」她臉紅了,又好笑起來,嘟嘟囔囔的說,「這下跳到自己套子裡了。。」

「呵呵,不怕,沒幾個人看見。。」

那以後,她也很喜歡去聊天室玩,認識了許多人。聊天室裡人的個性都非常鮮明,比在生活中更容易分辨出來。她很困惑的想,到底在在網上的人表現的個性和生活中一樣嗎?表現的是真的自己嗎?她自己的答案是否定的,在網上更表現的是她內心深處的頑劣性格,更像真的天性的她。也許從本質來說,她和眉是很相似的,不過在生活中眉能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而她,卻用沉靜把自己包裹起來了。

網絡與生活是分開的嗎?很多上網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過這樣的困惑。

她和風討論這個問題時,風對她說起玩mud的事。

風說:「我和劍客、老狼是mud的第一批常客,我引誘劍客、老狼上mud,大功告成,又引誘老黑,呵呵,差一點,這小子後來自己掉進去了,滿身泥味。」

「哈哈。難怪都是泥腿子。」

「那東西害人,如果有一個game能吸引你半年多一直在玩,你說是不是很厲害?浪費不少時間的。」

「果然厲害。」

「後來老狼因在mud被人砍殺,大吵一陣,破泥而去。我見過在mud被人砍殺而哭泣的boy。」

「他被殺死就哭了?我們常常在不自覺的時候把情感加入其中。誰說網絡與現實可以分開呢。」

「從哪說起呢?你知道關於mud的什麼東西嗎?要不要上普及課?」

「我對mud懂一點。看過別人玩。:)不過還是普及一下和故事有關的吧。」

「mud裡殺氣太高,你控制的人會自動殺人,被殺的人會因此損失10%的exp,技能等級降一級。」

「為什麼會殺氣那麼重?」

「殺人殺多了,惡從膽邊生,自然就殺氣高了。exp越高,死一次損失越厲害,老狼那次被人砍殺時,10%的exp再救回來,大約要一兩天的時間。據說:老狼當時大叫:哪位大蝦來幫我一下?小魚兒(另一個玩家)大蝦就飛快而至,結果小魚兒殺氣太高,一聲大喝: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老狼沒準備,一劍下來,魂兮飄飄」

「哇。。。。。。。結果呢?」

「重生的老狼大怒:你是幫我還是害我?小魚兒也沒解釋什麼,老狼當然很生氣,可能言語有些衝突,於是小魚兒隔天又殺了他兩次,衝突升級。這時,一個巫師上線,老狼告狀,因為在當時那個mud,鼓勵和平共處,不提倡玩家互殺,所以巫師就主持公道了。」

她聽的驚心動魄,「後來呢?」

「小魚兒當時在玩家屬第一高手,這位巫師當時還是見習巫師,功力不夠,如果不用手段自然是殺不了小魚兒,於是這位先將小魚兒的exp改為0,然後一掌輕拍,小魚兒也去了。小魚兒頓時大怒。」

「怎麼巫師可以用非常手段?小魚兒大怒」

「巫師是玩家升級的管理員。小魚兒破口大罵,當時在線的蟲子不少,自然影響惡劣,於是巫師當場將他殺檔。老狼雖說巫師為他出氣,但這後果遠不是他想要的,因為小魚兒從此無法再玩了。」

「哦。。。是呀,有時候事情的發展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後來,這位巫師也因此事處理不當,被罷免了。巫師和老狼是好朋友,累人至此,也沒什麼意思了,於是雙雙破泥而去。」

「好在網絡可以死而復生,傷而復好。唉。真讓人百般滋味在心頭,網呀。」

「後來,再見老狼,他倒是說:有空還想再玩一次,internet說實在的,還是mud的日子最有意思了。」

她能想像出風他們在mud的快樂和沉迷,說:「真是一個數字化的年代,我們在網上全部化為byte了。但是0和1是簡單的白描,不能包含一切,我們可是加入了很多感情色彩。」

風說:「是呀,我們真的把網絡和現實是交織在一起的,不可能完全分開了。」

在網絡上的朋友,相識的過程比生活中單純得多,也容易多了。風把很好的幾個朋友在icq上介紹給她,介紹到他時,風說「他是老蟲兒了,網絡技術非常好。」她就從此認識了他。但是她沒想到,這會改變了她的生活。

他開始注意她,是在深夜的icq列表中,她的名字總是藍藍的在上面。她和他每天都差不多是最晚下網的人。他很好奇,一個女孩子,怎麼也那麼晚才下網。和她聊了聊,發現她對很多網絡的東西都有瞭解,多少有點驚詫了。而她對他的聰明勤奮,冷靜而別出心裁的主意也留下很深的印象。在國內還沒有幾個城市開通internet的時候,他就敏感的認為這將是件能改變生活的新東西,撥長途電話到北京去上網。他的事情多放在心裡,不屑別人的理解;孤獨是他的組成部分,他沒有刻意去迴避。他的孤傲的性格,讓他固守自己的內心的世界,但是和她在一起,他卻奇怪地有一種平靜安寧的感覺。她敏感解意,即使奇怪的事情在她那也能平和的包容下來,她能理解他的獨特個性,讓他的孤獨感不再發出空洞的回聲。

雖然他的聰穎和博學讓她心折,他強烈的個性那樣吸引她,她還是小心的維護他們間的距離,她始終認為,網絡和生活有其各自的規則和方式。生活是生活,網絡永遠是網絡,她不想把兩者混淆起來。他沒有她這些希奇古怪的念頭,很驚喜能找到他需要的安寧,只是按照他的方式全心全意去關心她。

他們認識後的第一個中秋節轉眼就到了。他想給她一個驚喜,偷偷修改好一個java程序放到網上,那是一個每天都會變化的月亮,從弦月變成滿月,他希望她能在中秋前看到,可是這時她卻離開網去了外地,等她回來時,月已經圓過了,他很失望的把程序給她看。那時候如果他能看見她的眼睛,一定會發現月亮的光輝就閃爍在她的眼裡。但是她沒說。

她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莎朗.史東的影片--銀色獵物(silver),想起那朵通過電腦送給女主角的玫瑰花。

當時的她認為,通過網絡在她的機器上實時的畫一朵花,一定是很難很難的。如果他能.....

她就在icq上發message給他:「我想,如果有一個人,能在我的電腦上畫一朵玫瑰花送給我,我一定要做他的女朋友。」

「如果我做到了,你真的答應嗎?」

她想了想:「當然,是我在網上收到的第一枝花埃」

他給她發過去iphone的程序,教她安裝。他深吸了一口氣,輸入她的ip地址,她的電腦上響起一陣模擬的電話鈴聲,她驚奇的看著接通的過程。他打開了白版,專心的畫了一朵花。他不會畫畫,特別是用鼠標畫玫瑰那麼複雜的花,他只是會簡單的筆畫,於是就畫成了一朵雛菊。他把顏色盡可能細心的塗好,他第一次為自己的繪畫技術感到懊惱。他通過talk告訴她打開圖畫版,於是在她的電腦和她的心上同時燦爛地開放了一朵美麗的雛菊。她的眼睛亮亮的對著電腦笑,笑意彷彿滿滿的盛不住,漫山遍野的溢出了。

在圖畫板裡,又出現了他的話:「答應我一件事,以後不許接別人的花呀。~_*」。

隔著遙遠的距離,彷彿可以感覺到他那柔情的霸道,卻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彷彿被觸動一樣融化了。

「......」

她還是喜歡去聊天室,他不常去,但是喜歡看著她玩,他常開幾個窗口,一邊看她聊天,一邊做自己的事情。他總認為老聊天浪費時間,他在網上有更廣泛的興趣。

不久,她生活中碰上不愉快事情,就跑去聊天室搗亂,用他教她的javaxxxx程序做會自動說話的機器人,大段大段的輸入她喜歡的歌詞和笑話,聊天室裡滿滿的屏幕全部是她一個人的話,別人全插不上嘴,她當然被毫不留情的管理員「kick out」出了聊天室,她也任性的回敬別人,不肯妥協。他知道她是因為心情不好才這樣的表現惡劣的,就忙著幫她處理搗亂的後果。他護著她,明知道是她的錯,也不惜把其他的老資格的蟲兒們也得罪了好幾條。她心裡被切切實實的感動了,原來被一個人全心全意呵護著,能那麼的好。在那以後,她反倒也不去搗亂了,老老實實的跟他學網絡技術。她那關於網絡和生活的觀念也就此發生了變化。她不再堅持她的把網絡和生活截然分開的看法了,好像著了魔一樣一下班就跑回家上網,能天天看到他,能和他在一起成了她最快樂的事情。

網絡技術不斷更新,從最早的iphone, netmeeting, html,java,javascipt,到後來的虛擬現實,realplay,netshow, push技術,動態網頁技術,cgi,asp,常常是他們一起開始學,最後卻總是他學先學會,因為他專心,領悟的快,她卻忙著去找些好玩的程序,圖片發給他,甚至在他學得太投入,不肯睡覺的時候去搗亂。可是學不好又著急。他就一點點教她,很耐心,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那麼寵她,一看到她著急,心裡就恨不得在她身邊,而她和他一起的成就感,也讓他心裡充滿信心。他常想,如果沒有她的鼓勵,他不過是個平凡的人。他們的感情和網絡技術一起伴隨成長。他們漸漸感覺到了,modem之間的線,像弦一樣連通了心靈,http協議穿透了他們之間萬水千山的距離,讓他們不再感覺到孤獨。

等他們終於見面的時候,他和她,還有眉一起去出去漂流,去爬山,像孩子一樣瘋著,玩的很開心,他感覺她和眉在一起,彷彿空氣中也有一種溫情脈脈的甜美,他以前不知道兩個女孩子之間的情誼也可以讓人彭然心動的。眉也看得出來他很寵愛她,他們很和諧,她為他們感到高興。

他們常打電話,常常下了網,臨睡的時候掛長話給她,一直聊到她睡著。他很喜歡聽她說話,她在他面前總是嬌憨的。有時候白天想她了,或者工作碰到不高興的事情了,他也給她電話,通了話彷彿心情也可以豁然開朗。現在的她喜歡笑,感覺心裡總是滿滿的。有人愛的日子真好,她對眉說。感情就像深深的井,明明是知道有水的地方,有人卻由於挖掘不得法,用很多時間只能掘出枯井。而他,總能準確地打動她的心。

眉看著她,一面高興,一面擔心,太美好的東西好像都不能長久的。但是眉喜歡看到她幸福的樣子。她談起他,眼睛總是有著動人的神采。

網絡中可以抹殺遙遠的地理界限,可以在剎那間拉近他們的距離,可以不管的世間人情世故,可以忽視周圍的環境,當回到生活中的時候,一切卻依然存在。他們才發現,原來這樣美好默契的感覺也不能和命運對抗。生活,露出了它現實冰冷的一面。

那一年的春節放假,他們一如往昔的在網上,可是她敏感的發覺他有點心神不定。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留意她的反應了。他說是工作,春節後要給公司的展銷會做一張宣傳的光盤。她讓他把工作發給她,也一起做。她做好了一部分,他很高興,說趕快把所有的東西做完,就讓她來,兩人可以見到了。想到可以再見的日子,她滿心滿懷的高興。約定的一天來了,可是他卻帶著歉意告訴她,家裡人生病了,需要他照顧,他想這段時間她還是不來的好。

她強忍著失望。說她能理解,以後再找機會去吧。

她其實有了預感,感覺事情不像他說的那樣單純。但是他不說。她敏感的心也不肯問。開始言語間第一次有了意氣用事了。他沒想到一向對他十分柔順的她也會這樣的語氣冰冷。

icq上,他發過來的信息說:「我知道沒能讓你來,讓你很失望。可是我這段時間真的心力交瘁了。你又這樣對我。唉,算了,我們還是分開好些。」

她一下子傻了。

他接著說:「我以前的女朋友,我沒告訴爸爸媽媽,我們已經分手了,結果過節的時候他們叫她來玩,她就來了,好像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一樣。我很矛盾,爸爸媽媽喜歡她。」

「你呢?」

「我也喜歡她,哪怕是分手以後。但是我不愛她。她說她愛我,她想回來。」

他又對她說:「如果我只有一年的生命,我一定什麼也不管,就去和你在一起。可是現在,我是不能離開爸爸媽媽的。他們需要我照顧。我以前太傷他們的心了。現在他們老了,日子還能有多久呢?我再不願意去傷媽媽的。」

「......」

「但是不管怎麼樣,我想,我這一輩子都會記住你的。因為你,我才有今天的一點點成績,學會了很多東西。」就像只有在他手中,才能散發出她的全部光彩一樣;她也相信除了她,沒有人能真正激發出他的能力了。但是這又能怎麼樣呢?

她只能默默的聽,默默的流淚,不明白自己怎麼那麼多淚,她一生中從來沒有這樣軟弱過,聽他說的話,心中又是酸苦又是甜蜜。他曾經對她提起童年和少年,上學時的任性,逃學,街頭的群架,退學,父母傷心,擔心,卻從來不肯責備過他。等他終於有天在群毆中,雙手上留下深深的刀傷而幡然醒悟時,他的父母已經白了雙鬢。後來,他變成了一個不再鬧事的電腦迷,憑借自己的聰穎,他修完了大學的課程,成為一個學校的電腦老師,然後又應聘在一個大公司做了網絡管理員。

再以後就是上網,他們相遇的甜美幸福的日子。

想起上次看到他手上儘管痊癒後,依然觸目的傷痕,她不知道,怎麼拿她一年的網絡愛情來和那20多年的親情來抗衡呢?她只能接受,但是不知道自己怎麼去接受沒有他的日子。「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在看夠了太多悲歡離合人生如戲的今天,很多人都不相信了。但是她相信,碰上他以後,她無數次設想過他們以後的生活,她想她是真的心甘情願的和他平平實實的過完一生的。她知道他喜歡讓她依賴,他也能夠讓她依賴,只要想到和他在一起,心裡就很安穩的感覺,一生並不是那麼長的不可琢磨的。

而現在,和他一起的希望彗星一般從她眼前流逝了。她感覺就要失去他了。

屏幕上的他消失了。初春的陽光下,她沉默的走著,胃裡一陣一陣牽痛。她想,原來古人真的感到「牽腸掛肚」才有這樣的成語出來呀。她瞭解他的決斷和冷靜的頭腦,知道一旦他下了決心是不可能挽回了,她心全亂了,不知道該怎麼才好,可總該做些什麼吧?春節期間的飛機票是不可能買到的,她去火車站,也沒有票,她去買了一張黃牛票,感覺有票販子真好。

車到晚上才開的,她收拾好東西,給眉打電話,眉很擔心的來送她。到了車站,果然是人山人海的,火車上滿滿的人,眉幫她連人帶行李推上車廂,連座位都沒辦法去找,她在門口邊見縫插針的放好箱子,坐在箱子上,眉左右看看形勢,很擔心對她喊:「我看你最好還是下來吧,這樣坐一天,真叫人擔心埃」她搖搖頭,只要能上火車,她站也要站去的。

上了火車,她不哭了,甚至有點高興。她想,也許見了面,他會改變主意的吧。

晚點了再晚點,火車終於到站了。打了電話,他來接她。就像平時她對他的情緒感覺彷彿清水透明一樣,

她還是感覺到了他的沉默。

西餐廳的大堂裡,環境幽雅而冷靜,遠遠的有肯尼.金的藍調音樂傳來,方桌鋪著藍白條紋布的桌布。他照例的要了湯臣水,這種飲料她以後的日子裡一直衷愛著。他對她說起他的女友:「那天她去我家,我很冷淡,也沒去管她,做自己的事情。我有兩台機器,她居然會用另外一台來上網。而且她還說,現在有網友到這來出差,也來找她玩。簡直離譜。」

她沒說話,心裡默默的想著他的美麗的女友,那位和她一樣在乎著他的女孩子,一定也是因為愛他,才會想著去瞭解他,去接近他喜歡的一切,才自己學會上網的。她心裡一陣陣的牽疼。為自己,也為那個柔情的女子。她知道連她自己,都無法忍心去傷害她的。

她不明白,為什麼總碰上這樣的選擇題。碰到的時候,第一個逃避的又一定是她,她知道自己的個性,是肯去爭的。眉曾經說她,是典型的射手座的女子,個性太強,憑直覺做事,一感覺不對就想把自己逼上路。她卻知道,她的逃避,一半是因為自尊,另一半卻是因為----自卑。她不太輸得起。她想,只要一猶豫,只要需要選擇,她就會逃跑,不肯去給別人選擇的機會了,她寧願不做選擇題,只做是非題的。

「射手座的女子」,她對自己說。她假裝看菜單,不讓他看到她的淚水,但是她端起茶杯的手卻控制不啄一直在發抖。他低著頭,不去看她。吃西餐,就是有這樣的好處,可以離的遠遠的。天上開始下雨了,他打起傘送她回賓館,她一路看滿街的霓虹,在雨中朦朦朧朧的散發著光暈,小車安靜的沙沙經過,半明的夜幕下高高矗立著的大廈。以後再也不會來到這個傷情的城市了,這個對她曾經是那麼親切的,僅僅是名字就能讓她柔情頓生的城市。她邊想邊近乎貪婪的看著這個都市,她深愛的男人的都市,他曾經的,也將永遠生活著的都市。

到了賓館門口,他對她說,姐姐要去出差,要趕回去。她絕望地用手指纏住他的傘把上的繩子,纏了又纏,就是不肯放開,黑夜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感覺他聲音緊緊的:「別這樣呀,我們以後還會見面的嘛,我說過要好好照顧你的,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我答應過的。」。她邊流淚邊微笑著點頭,鬆開手,他坐上出租車,她又發瘋的跑出去跟著,深一腳淺一腳的踏進雨水裡,她知道能看到他的時候不多了。

第二天上飛機的時候,她是笑著和他告別的。因為他要她答應不哭的。這次離別,不會再有相聚的時候。

他的城市,以後在她的一生中,就成為一個永遠無法癒合的創傷。只要一觸動,就會滲出痛苦。

機場外,他身影應該已經溶入了熙熙攘攘的車流人流中。他將回到他的生活,她也回到她熟悉的環境中,

他的生活,她的日子,都將在各自的時間中延續下去。應該不會再有相交的經緯了吧?網絡,他們還擁有網絡嗎?他們的通訊協議已經不同了。

飛機呼嘯而上,她的淚楚然而下。

從此,大部分夜裡,寂靜的網上,他不再出現。她一個人面對屏幕的時候,常常不知不覺淚無聲的流下來。她心裡反覆的想起林憶蓮的一首歌「愛有多銷魂,就有多傷人,既然勇敢愛,就要勇敢分......」;可是感覺自己怎麼也勇敢不起來。

她想,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呢?當她感覺到痛的時候,也許他感覺更疼,當她感覺苦的時候,也許他感覺更苦。堅強讓他的苦只能留在心裡,苦就會加倍,他的痛不能化作淚水,這樣的痛會刺傷了他的眼睛。她想著想著就發呆了。

他發瘋的工作,但是卻漸漸離開了網,他想避開她,避開自己。他有點奇怪,為什麼以前能夠一個人很享受的孤獨,今天是那麼強烈感到寂寞。對於這種沒有益處的寂寞,他控制住不再去想,他有這個能力。他只是想,她那麼好,會找到她需要的幸福的,他想像著在她的城市裡,她很幸福的生活著。

她也想努力去工作,但是屢屢頹然放下,她的心依然在沒有他的郵件,沒有他的電話,沒有他的關心的荒蕪中徘徊,在過去的回憶中漂流,她開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受孤獨,在人來人往的網絡上感覺無助。

網,不再是她的全部,但是她離不開它,過去這是他們的紐帶,她本能地想也許有了網,就有了他。她每天象例行公事一樣的上網。

她開始灰心了,生活是無情的,怎麼能和命運抗爭呢?甚至,開始懷疑他們原來的一切,不明白為什麼可以變得這樣無聲無息呢?他不想她嗎?他不在乎嗎?她變的消極了,也失望了。他沒想這些,依然埋頭工作,效率很高。連他自己都吃驚。

她開始嘗試給他打電話,他對她只談工作,她默默地聽,感覺到冷淡和陌生。她不再打電話了,只是一遍遍的想以前他們往事,回想起認識的點點滴滴,開始學會在晚上喝一點點酒,然後把酒變成了淚。終於有

一天,她忍不住在電話中對著他痛哭。可是依然無法改變什麼。

她沒想怪他,她知道他的冷淡僅僅是一種方式,而不是實質。但是她的世界已經傾斜。陌生的想要破壞一切的衝動漸漸在她心裡萌發。這感覺讓她害怕。

她怕會有一天,因為這種破壞慾望對他們美麗的以往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

《泰坦尼克號》在各地公演。他和她,在各自的城市裡看了這部片子。

破天荒的,通過icq,他給她發信息,對她說,想想連泰坦尼克號發生的愛情都會過去。就把一切當作回憶吧。好好照顧自己。

與此同時,她的城市裡,她也在給他寫信。信上說,傑克最後把生的希望全部給了露西,讓她無論在什麼條件下都要活著,好好的活著,活得幸福。有一個完整的家,好多好多的孩子。傑克沉入冰冷的海底後,露西沒有辜負他的愛和期待,她做到了他要她做的一切。他和她都是懂得愛的人。真愛就是這樣的。她想,他們的愛超越死亡,擁有了永恆。

她現在才明白,原來他早就知道了愛的真諦,而傻傻的她,才剛剛理解呢。愛,就是在不能擁有的時候,放開彼此,愛,就是讓對方有更多的空間,有更好的機會去生活。愛,是不會相互傷害的。

她把信發出去的瞬間,感到一種平靜和安寧。

她想,她會嘗試著再做回天地間那個安然而晴朗的女子。

後來,他離開了網絡,很久沒有和她聯繫。

她還在網絡上,他和她一起學到的知識,讓她找到了一份很喜歡的職業,她進入了一個internet的公司供職。她沉靜的工作,因為他曾經對她說過,他喜歡女孩子打扮得美,她現在很注意的修飾自己,也常常有男孩子誇她氣質好,她就淡淡的笑。她也常和同事們一起打球,游泳,蹦的,可她的眼睛常常流露出憂鬱,現在的她,更加敏感而脆弱了。眉常來她的公司,她也喜歡和她一起出去走走,她和網絡結合的太深了,常成天成天的盯著電腦看,眉彷彿是她和世界的連接點,如果沒有眉,也許她就真的沉寂在自己的世界裡了。

終於有一天,她感覺眼前好像掛上了一片黑霧,眼前的世界模糊了,因視網膜脫落全休在家。

朋友們來看她,網友們也來。他們都安慰她說,會好的。會好的。

眉照例來陪著她,上醫院,滿世界的找醫生。眉彷彿下決心的說:「我給他打電話,他應該來看你的。」

她搖搖頭:「不要。這樣他會為難。他不知道用什麼心情來看我。他不能給我什麼承諾,心裡又疼我。會很難受的。」

風知道消息飛過來了看她。

她心裡的一個角落,一接觸到和他有關的東西就會柔柔的牽痛。

風隱約的知道他們的故事,他愛惜的撫摸她的頭髮,她的頭髮很黑很亮,柔順的披著:「唉,這傻女孩呀。有什麼事情放不下的?該放的就放下吧。」

戴著墨鏡,看不到眼神,只是嘴角露出笑,調皮的回答他:「是,有什麼放不下的??該放就放。」

她心裡卻知道,如果時光再倒流一次,即使知道結果是這樣,如果讓她回頭去選擇,她還是會選擇愛上他的。這樣的如果,她假設過多次,每次就給自己一樣的答案。

唉,那時候,真叫幸福呀。

她轉過頭對風說:「他離開網絡已經很久了。看來是決心不回來了。」

風回答她:「他即使離開網絡,也會幹的很好的。」

她心裡很感動,因為風對他的評價,她知道風是對的。他無論去到那裡都會是很出色的。

她想,也許生活依然是有情的。網也是。緣起緣落的故事,不論是網,還是生活,天天都在上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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