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lily
——「雲霧的心階/花朵幸福嗎」
在機場看到遙的時候,才發現讓他戒了煙的人其實自己是抽煙的。
遙站在擁擠的人流中,安靜地看著他。
她很年輕,只是神情帶著濃重的倦意,但笑容是溫婉的,身上有
著淡淡的薄荷型的煙草味。
「維,我累了。」她笑著用手攏了一下頭髮。淺栗色的,及腰。
那天她在屏幕上打出這樣的句子時,他就對她說:「你過來吧,
到我這裡來。」於是她真的來了。
網上的她,是一個很沒歸屬感的人,沒有固定的上線時間,像是
在網絡上飄泊的異客。在一連串晦澀或淡漠的句子中偶然會出現幾句
孩子氣的話,讓人很難揣測她的年齡。她一直在使用daylily這個名
字。
他們第一次的交談中究竟說了些什麼,他已經不太記得了,記憶
中彷彿一直是他在訴說,而她聽,很少插話,在他追問她的看法時,
她會用表情符號來作答,但他好像能懂。她的符號用的很好,很嫻熟。
凌晨四點的時候,他想起對方是個girl,他問她累不累,她回答
說:習慣了。
但他們還是道別了,沒有說再見。
他已經不再是相信緣分的年齡。
再一次遇到她的時候,是在兩周以後。他一邊抽煙,一邊在和一
個叫sweet的girl消磨時光,女孩很可愛,像她用的名字,但不是他
想要的聊天對象。他要的是對手,言辭犀利的。然後他看到她來了—
—daylily,凌晨兩點半,像一個幽靈。
沒有和任何人說話,包括他。他等了一會兒,然後對她說:hihi.
她回答的很快,但感覺很空洞,他捕捉不到她的思想。
「在吸煙?」沉默了一會兒,她淺藍色的字出現在屏幕上。
他看了一眼煙缸裡散落的煙頭,熄了手中的這支,然後回答:
「是的。」
他沒有覺得驚訝。甚至在他想到兩周來,自己幾乎每天都呆到天
亮才收線,似乎只是為了等她的出現時,他也沒有覺得愕然。
他直覺地告訴自己,白天她不會出現。
他們到六點才結束談話。他問她要了郵箱。那行淺藍色的字,是
她這天寫的最後一句話。沒有說bye.她做事永遠都是這麼漫不經心的
麼?daylily……
以後他開始給她寫mail,用他的私人郵箱,她也偶爾回復。或是
經月沒有消息,或是一天好幾封。這是她的作風,漸漸地,他也開始
習慣面對空空的郵箱。
「這只是一個遊戲,可惜我們都認真了。我不是一個堅強的人,
感覺上你也一樣,所以不會等句號出現,我們中的任何一個就會自動
蒸發。」……
「你說你愛我,呵,真的麼?知不知道聽到這句話我只會發笑?」
「你說你可以為我做任何事,你知道我要你做什麼的。好的,我
給你一個證明的機會。」
他開始戒煙。
「不知道現在的你怎麼樣了,你在哪裡?昨夜,你是否如我這般,
輾轉了一夜?我們,真的相距很遠。無論是空間上或是精神上。那種
無奈的感覺又悄悄地回來了,我依然是孤獨的。交錯中相視一笑,終
將離我遠去,我又能怎樣呢?留都留不住,說什麼都枉然……」
「記得有朋友說過,相信網絡愛情的人不是太癡就是太傻,我信,
所以無可救藥,所以也同時明白這樣的愛情是不會有結果的。ps:你
說我兩天就會將你遺忘,告訴你,兩天是忘不了一個人的,兩天就會
將你淡忘的人,不值得去愛。」
「生活中除了愛情還有其它。那天你這麼告訴我。但我的生命太
空虛了,很少能給人什麼,因為我的貧窮。
我病了,因此發現這個生命除了空洞、消沉,還很脆弱,脆弱到
連一段感情都擔負不起。」
對於未來我很少能選擇什麼,其實我很清楚,錯落是必然。
「不要輕言愛情,這是一個朋友給我的忠告,現在轉送給你,因
為你需要它,而我,是從不需要忠告的。
我喜歡你的信任,你的坦率以及你的從不強求……
我不習慣給予,因為我是不完整的。
你愛我麼?
很喜歡daylily這個名字的,蒸發的時候,不驚動什麼,不餘留
什麼,是我想要的。」
讀她的mail時,他總會在心裡勾勒她的容貌。還依然會在凌晨上
網找她,偶然遇上了,就會交談到天亮。有時他會發現,在交談中,
自己常常會忘記對方是個girl.
十四個月後,他因公事出差去她的城市。臨行前,他向她要了電
話號碼。
他問她,到了之後可以見一面嗎?
她沒有回答。
到達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他在酒店的房間裡撥通了她的電話號
碼。她的聲音很輕,偶爾還伴有幾聲低低的咳嗽。他問她怎麼了,說
他真的很想見見她。她沒有說什麼,只是問他對這個城市的感覺。他
說,不錯,和他啄城市有點相像。他感到自己的聲音多少有點急促。
電話裡,她輕笑了一下,然後問:「你的名字?」
「維。」
「去休息吧,維。」然後電話掛斷了。
在這個城市的那段時間裡,他沒有再給她去過電話。他彷彿感到
有種挫敗感。
在他離開酒店結帳的時候,前台小姐交給他一個信封。信封上寫
著他的房間號碼還有他的名字——維——很清秀的字跡。
他似乎有點訝異,但很好的掩飾了過去。前台小姐微笑著告訴他,
交給她這封信的人要她在他結帳的時候交給他。他忍不住問了一下日
期,是他來這兒的第二天。
在飛機上他打開信封——它甚至沒有封口,裡面是一張照片——
一個剪著碎發的女孩子,背面有一行字:你想要的是不是這個?day
lily他幾乎是立刻有了打電話給她的衝動。他回想她說話的聲音,輕
輕的,口吻淡淡的。
他發現這個奇怪的女孩子已經佔據了他太多的生活空間。
這天晚上,他去了以前喝醉過的酒吧。這天,他沒有回公寓。
她記得的,那是一家小餐館,通向雅室的走廊裡掛著陳逸飛的油
畫印刷品——拿著各種樂器的漂亮年青女子。她還注意到樓梯的轉角
處放著一瓶玫瑰,粉色的,很新鮮。是她喜歡的那種不張揚。
她發現自己開始愛上這個城市,繁雜、喧囂,還帶有一絲矛盾與
不安。像她自己。她的名字是遙。
維的公寓裡帶著濃重的都市氣息,簡單的佈置,很隨意也很清潔。
維是個乾淨的男人。遙有時坐在地板上翻看他的影集時總會這麼想。
照片上偎在他身旁的女孩子都是有一雙清純的眼睛和天真可愛的笑容。
很像遙現在的樣子。
她來這裡有多少天了?還會呆多久?她問自己。
留下來。好嗎?維說。他總是習慣於用自己的意旨來安排身邊的
人,然後象徵性地徵求一下意見。
她知道他要的不是回答,所以她沉默。
維凝視了她很久,然後取出一根鏈子,給她戴上。
鏈子是纖細的,脆弱的美麗,很適合她。
它可以縛住她麼?
「喜歡焰火嗎?」她很突兀地問。
「你喜歡?」
「嗯,但我知道你不喜歡。」
她喜歡焰火,淒艷的笑容,開在天上,像滴血的玫瑰。維問過她
最喜歡什麼花,她回答說是鳶尾。她沒有告訴他,其實她更喜歡玫瑰,
殷紅色的。
這天夜裡她又失眠了,不是因為維的鏈子。她坐在地板上,打開
維的notebook-computer,點上她喜歡的薄荷型的more.細長的深棕
色煙,以一種優雅的姿勢夾在手指間,她匿身於薄荷與煙草味的氤氳
中。
維倚著門框看著她,她背朝著門,但他似乎看到她的身體輕微地
抖動了一下。瘦削的背影,長長的發披散著。她依然是寂寞的,雖然
他們一直都在一起。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夠留住她,或者說,留住
一個同樣敏感、脆弱的靈魂。
天快亮的時候,敲擊鍵盤的聲音停了,她從房間裡走出來,看到
在門口坐了一夜而臉色蒼白的維,她笑了,甩一下頭髮,說:不要試
圖改變我,維,也不要忘記你答應過我什麼。
廚房裡發出一聲玻璃打碎的聲音,他站起來,由於坐得太久,他
感到有點麻木。走進廚房的時候,他看到地上有一隻打碎的煙缸,遙
的手指上不斷地有血在湧出來。他拉過她,把劃傷的手指含在嘴裡,
遙看著他,彷彿很驚訝,接著她說:其實我喜歡玫瑰,紅的。然後她
靠著他,哭了。維說:我要娶你。
結婚的前一夜,下著很大的雨,他們安靜地靠坐著,房間裡沒有
放他喜歡的爵士樂,也沒有她喜歡的midi.他突然說要送她玫瑰,然
後不顧她的反對就走了出去。她等了一會兒,心裡彷彿有不好的預感。
沒有換衣服,急急地到附近還開著的花店一家家的找,他沒有開車,
不會去遠,但是沒有,沒有他……
濕透的她在公寓門口等了一夜,維,沒有回來。
她轉過身,走進房間,這時候門外異樣地喧鬧起來。可是她沒有
聽見。然後門鈴響了,她機械地走過去開門,是兩個警察,她注意到
他們的制服上沒有血跡。他們扶著她走到維的車旁,說是鄰居報的警。
車門已被打開,維坐在駕駛座上,身旁,放著一束精緻的脫水干花—
—玫瑰,有很鮮艷的紅色,一共只有三朵——我愛你。她聽到似乎有
人在問她是不是認識這個死了的男人。「他死了?」遙彷彿有些迷惑,
順著別人的眼神,她看到了兩隻空瓶子,一隻藥瓶和一隻酒瓶。
一年後的這一天,在維的墓前,有人燒了三朵玫瑰——很精緻的
干花,紅色的。
再明年的同一天,這裡添了一座新墓,葬的是一個長頭髮的女人,
她還很年青。
——因為被愛而愛。
雖然懼怕寂寞,但我們仍選擇了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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