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二次親密接觸
這是我和莊秦分手的第三年。三年了,從名牌大學四年級的女生到成為一家銷量不錯月刊的文學編輯,我的生活發生了許多改變,唯一不變的是我沒有辦法忘記莊秦。
因此我開始害怕一切溫馨的日子:情人節,聖誕節……我甚至害怕上街,因為受不了一對對甜蜜依偎的情侶同孤獨的我擦肩而過。我真的受不了。所以,在白天我著淡雅精緻的妝容,穿高跟鞋和「寶姿」職業女裝出入我們那幢位於西高新二十層的寫字樓,對每一個相識和不相識的人展開永不倦的笑容,而到了晚上,我頭上裹著大方巾,塗黑色或紫色系的唇膏,穿有閃光鐳射效果的t恤釘金屬釘的裙子和誇張的方頭鞋,在disio沸騰的搖滾樂中大聲尖叫或是在pub裡大口喝加了很多塊冰的威士忌。那個時候,我才能暫時忘記我是個失戀的女子。
我就像深海裡一條奇怪的魚,被海水淹沒,在廣曠的海底卻找不到屬於自己的空氣。我的周圍,或多或少的出現過一些或優秀或一般的男孩子,卻沒有任何辦法讓他們走進我的心——誰讓他們不是莊秦?我不知道,在這個世上,除了莊秦,還有誰能讓我枯萎的心再次開出絢麗的花朵。
莊秦是我的初戀,在十四歲的時候。在中學時代,我一直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從初一起就在各大報刊上發表文章,在學校裡參加演講比賽總是第一,在廣播電台朗誦過詩歌,主持的節目上過電視……走在校園裡的哪一個角落都會有人行注目禮:看,這就是葉青。更有很多無聊的高年級男生一下課就站在我們初中部的樓下向上張望,說是要看看我美得令人發暈的眼睛。而我下樓從他們身邊走過時,卻是眼皮也不抬一下的。
我承認,我是優秀的,然而我又是驕傲的。我對周圍所有的人和事,都是那麼的不屑一顧。即使對莊秦,開始我也一樣是從未留心過,只知道他和我是一個班上的同學,男的,學習不錯,不太愛說話。僅此而已。
可是,就忽然有了那麼一刻,讓我高傲冷酷的心第一次去容納人,愛人,而且一旦愛了就綿延無止境。那是怎樣的一刻呵,十年了,然而回想初時的那一幕,仍是清晰可見。十年又算什麼呢,我想,這一生我都是無法忘記的。
那是初三上學期的一節晚自修課上。突然停電。這是從來沒發生過的,班裡立刻亂成了一團,叫喊聲,嘻罵聲,好像還有膽小女生的哭聲。我撇了一下嘴。是覺得可笑,因為實在不能理解停電怎麼會帶給我的同窗們如此大的觸動。就在那時,黑暗中飄出了一縷口琴聲,是那種舒緩而憂鬱的曲子。教室裡迅速安靜了下來。這樂聲,讓所有人都停止了無謂的舉動,只想去用心傾聽這彷彿帶著月光味道的聲音。
那一刻,我只覺得我的靈魂被撼動了——這暗夜的口琴和能讓它發出如此悠長動人曲子的人。那聲音,是從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裡流過來的。而我清楚地記得,一周前莊秦主動向老師請求去了那個位置,讓它原先自稱眼睛不好的主人坐到能全方位看到黑板的地方。
我站起來,緩緩地,向那個角落走去,向那沒來由打動我心的樂聲走去,向莊秦走去,向我的愛情走去。我在黑暗中準確地到達了莊秦的身邊,我的一隻手放在了他肩上。他的肩單薄而瘦削。然後他的一隻手覆蓋在了我的手上。他的指尖冰涼。口琴聲還沒停。我俯下身,在他的耳邊用呼吸說,我是葉青。
後來我就離去了。後來終於大放光明了。後來就下課了。後來……我和莊秦相戀了。後來我想,就是在口琴聲響起的一剎那間我愛上了他的吧。後來莊秦說就算我不告訴他我是誰他也知道,他聞得出我身上那股特殊的氣息,從我們剛在一個班的時候他就愛上了我和我與眾不同的味道。
和莊秦在一起後我才他其實是個很有個性的男生,他對音樂和藝術的造詣讓我歎為觀止,只是如果你不留意,很難看到他眼睛裡的桀驁不馴和超塵拔俗。而我卻不同,身上的每一個毛孔好像都散發著張揚。
和莊秦在一起他更是教我很多做人的道理。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學會不再把自己看的高高在上,而是關心和注意身邊的每一個人和每一件事。讓旁人知道在冷冰冰的眼神後面,我其實也是一個愛的天才。而我也覺得常常帶著微笑的自己似乎真的更美麗些。
我們相愛了七年。十四歲到二十一。初三到大四。懵懂少年到血性青年……
七年,好像不算短。但那又如何呢?還不是分手。我現在面臨的就是這樣的結局。而這不是我想要的結局。所以我才說我再也無法愛上別人。這是第三年了。我在這一年瘋狂地喜歡上了兩樣東西——香煙和網絡。
我一開始抽煙就很凶。有著細長煙身的mildseven好像我完美的手指。兩盒,也就是一晚上。在煙霧飄渺的時候,我的思想會格外清晰。
至於網絡,它對我的最大誘惑大概在於我可以用傳統媒體不欣賞的文字給自己構築一堵牆,在自己營造的網絡世界裡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網游,它不但跨越空間,還可以超越時間:它的終點在宇宙。浪跡網上,所有的一切在我彈指一揮間。
不過,我從不進聊天室。因為害怕別人躲在屏幕背後跟我說不知真假的話,因為對很多從那裡發生的網絡愛情不敢苟同。
自從我對這兩樣東西產生濃厚的興趣之後,disio和pub就不能再吸引我了。通常是洗過熱水澡後把自己裹在寬大的睡袍裡,打開電腦,點燃一支煙,調上一杯真正的來自牙買加兩千公尺高處的藍山咖啡,十指在鍵盤上如蝴蝶飛舞,開始我的夜生活。
又是個隱約的深夜時光,心情莫名奇妙地糟糕。在網上看完一本小說之後突然很想找個人傾訴,終於第一次進了269茶秀的一間聊天房。人很多,五顏六色的名字,五花八門的對話。他們大概都很忙,我進去半天也無人理睬。正準備退出,有一個也是剛進來的拉住了我:聊聊?
夏日輕風。這個名字不錯。我回他一個招呼,開始了和他的對話。
那時的我是鬱悶,不快,哀傷的,但我是如此真實,不要偽裝,沒有修飾。我幾乎不是在交談,是在痛快淋漓地發瀉了。而他始終傾聽,然後解釋,是很認真很仔細的那一種,像在呵護一個受傷的孩子。他相當的溫柔和善解人意。
在那間屋裡呆到天亮,末了才發現只剩我們兩人。我說謝謝,他道再見,沒有留下任何聯繫方法,我們就這樣彼此告別了。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即使我們很能談得來。可那又怎樣,在網上,相遇是偶然,不是緣分。這就是我的邏輯。
但這樣的一次卻讓我對聊天發生了興趣——雖然我還是不敢肯定原本並不認識的人通過網絡建立起來的關係是否可靠,但這真的是一種瞭解彼此心靈的便捷直接自由的手段。至少對我和我的第一個網友來說是這樣的。至於網戀,我還是匪夷所思:難道聊聊就能相愛嗎?我不相信。
幾天後,我再次上了269,卻沒有見到夏日輕風。倒是有其他幾個gg,dd和我搭訕。奇怪,許是那一夜的長聊讓我只接受了夏日輕風的風格,我和他們怎麼也溝通不到一起。怏怏地離開,無精打采地閒逛到網易的chat,我的心竟沒來由地一跳:夏日輕風!我還不敢肯定這是否同一個人,他已經粲然向我微笑了:你好,這麼巧!
是啊,很巧。我表面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心裡卻激動的要命。真的,我原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而那一刻我也終於推翻了自己的邏輯:相遇不是偶然,它就是緣分埃
這一次,我們聊的更多了。我不但知道他和我同齡,在一家廣告公司上班,還知道他熱愛音樂,喜歡文學和藝術。我們還談到了感情。他說他交過兩個女朋友,初戀情人因為太過優秀讓他壓力重重而導致分手,後來選擇的平淡如水的女子卻最終也無法走進他心裡,還是以分道揚鑣結束。而他真正愛的,還是自己的初戀。
我靜靜地看著他憂傷的文字一點一點在屏幕上滾動,心裡是淡淡濃濃的感傷情緒。他和我竟是如此地相像呵。為了心愛的最愛的至愛的真愛的人,哪怕守一個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也永世不渝。
因為愛好上的相同,更因為情感經歷上的相似,還因為他流暢的敘述優雅的談吐自成一系的講話語氣都讓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我覺得我這條奇形怪狀的魚在深海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空氣,那熟悉的氣息和我碰觸了。收線的時候互留了e-mail,還約定每週的星期五在269見面。
原以為這世上只有我是最悲傷的,沒想到還有境遇和我如此相似的淪落人。回憶,讓我又不可遏制地想起莊秦。三年前的分手,對我來說是永遠的痛。
是在流火的夏季裡。那時我還在西大讀中文,他在美院學裝潢。之前已有端倪顯示他開始冷落,疏遠我,而我由於太相信我們已經七年的感情,竟以為那只是臨近畢業分配問題帶給他的煩惱讓他的心情壞了些。
直到那天他打電話來說有事跟我談,在老地方等我。我欣喜若狂,開始翻箱倒櫃地換衣服——我們已經有近一個月沒見面了。最後我穿上他買給我的esprit白色吊帶裙,準備出門的時候我左眼連跳了三下。雖然我一向不相信這些玩意兒,然而我的心還是咯登了那麼一聲。
到了昔日的老地方,也就是德福巷的時光咖啡館——那是個容易讓人懷舊的地方,感受不到時間的匆匆,彷彿一切都可以停滯,只有自己的思維在咖啡的醇香中飄蕩。在我們一貫選坐的2號位上,我看到多少次一成不變在那兒等我的瘦削身影旁邊,還有一個女孩子。
我坐到了莊秦對面,一言不發地看那女生。幽暗燭光下的臉是生動鮮明的。鬆散的麻花辮,衣服是jasperconran最新款的刺繡檯布裝。很純情的樣子。
莊秦開口了,葉青,這是哲哲,我們已經相愛了,原諒我沒有早點告訴你。那個哲哲則用坦白的眼神望著我,一臉的無辜。好像在說,愛上誰與不再愛誰本無道理。
我不知道當時臉上的表情是什麼,也許是疑惑,混亂,憤怒,悲傷還有努力要顯示出的平靜。我只覺得我的心被撕開了,裡面是疼痛冰冷的血。
葉青,也許我們並不適合……莊秦的話還沒說完,我就做了一個非常激烈的動作,我把手邊的紙巾狠狠團起來,向他的臉上用力仍過去。白色的紙巾隔著過去的溫馨長桌現在的楚河漢界落在了他的臉上,他的身子輕微一顫。那個哲哲迅速扶住他:莊秦你沒事吧?
我揚起下巴,用沙啞的聲音衝著她:你緊張什麼,他要是再說下去我就把杯子砸到他臉上!
我站起來,奪門而出。莊秦叫了我一聲,我沒回頭。奔到巷口,我軟軟地蹲下去,大口大口地喘氣。街上行人寥寥,過往匆匆,沒有人理會這路邊的碎心人。莊秦也並沒有追出來。我的眼淚,終於掉落。在它們流出眼眶的同一時間,忽然下起了大雨。傾盆一般。是天也為我哭泣呵!
攔了一輛taxt,我盡量讓自己清楚地說出目的地「尚德北路」,然後就不再言語。司機是位中年人,只看了我一眼,就很識相地發動了車子。
我的臉緊貼在車窗上,淚水肆無忌憚地流淌。我從來都不知道人能有這麼多的眼淚,真的,從來不知道。外面的雨,也沿著窗子不斷滑下來。隔著厚厚的一層玻璃,我卻分明感到它們溶合在了一起,淹沒我的心臟。我意識到長久以來一直認為會永恆的東西,原來卻是這麼容易消失,自己執著想要相付終身的人,原來卻是這麼快地就離開……
後來,莊秦還打來過電話,我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掛掉,然後又呆呆地拿著話筒,任那長長的盲音一陣陣響過。心裡湧過一陣陣的悲哀。
再後來,他對於我就真的是音訊全無。我也不再和中學的同學往來,我怕從他們那裡得到莊秦的消息,我怕這個名字以及和這個名字有關的任何事情。因為我還愛他,很愛很愛。
我和夏日輕風每週五都見面——在269的聊天室裡。我也給他發e-mail,是那種大段大段的心理獨白。落拓的,頹廢的,歡愉的,淡泊的。我相當信任他,願意把我的喜怒哀樂都告訴他。但最要命的是,我每次和他聊時都會想到莊秦,而且是長時間的。我不願但又不得不承認,他說話的口氣和思想思維有點像莊秦。不過這也不能代表什麼,畢竟他不是莊秦。
他跟我談的最多的就是他的初戀。他說那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女子。無論外表乃至才華或者心靈都是無懈可擊的。他們在一起渡過了很多年的快樂時光。初時他是為自己有一個如此優秀的女友感到驕傲,但漸漸的,她的光芒越來越強烈,完全籠罩住了他。而他的大男子主義也讓他覺得不如女友實在是一種恥辱。更有許多遠甚於他的男孩喜歡圍著她轉而讓他覺得危險。
儘管她從沒有考慮過這些,儘管她從不會對任何人動心,儘管在別人眼裡高傲的她卻幾乎將他奉若神明,然而他還是不能忍受她耀眼的光環帶給他的壓力,所以最終提出了分手。而給出的理由卻是最普遍的:有了第三者……
他後來和另一個女孩並不快樂。溫柔體貼,對他百依百順,然而他卻不喜歡。他欣賞的是有性格的女子,就像她一樣。他至今還是愛她。卻是一去不能回頭。他說她一定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了,而他也理應受到情感的折磨,當初的義無返顧換來的是如今無邊無際的痛苦。
夏日輕風和他初戀情人的故事深深打動著我,我覺得那個女孩和我好像。而這又讓我想起莊秦。記得我們在一起時他也不止一次地說過我太出色,讓他感到自卑。而那時我一定會做出很生氣樣子告訴他以後再說這種話我就翻臉。在我看來,誰優秀誰不優秀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彼此相愛不就可以了?然而為什麼男人一定不讓女人的光輝超過自己?就像夏日輕風,就像莊秦。
然而他們畢竟不同呵,夏日輕風為了自己放棄對女友的愛,莊秦為了哲哲放棄對我的愛;現在夏日輕風還在愛著他的女友,而莊秦卻一定和哲哲很幸福。因此說,我比不上夏日輕風的她。我羨慕她,也嫉妒她。從心底裡。
我也還是一如既往地愛著莊秦。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都是心頭揮之不去的記憶。
散了電影走路回家的晚上,護城河的水泛著白色的小波浪歡唱而去,破舊的石橋在月夜中顯得朦朧可愛。我說著夜涼如水君請珍重加衣之類風花雪月的話,他雙手插在褲兜裡吹著自在的口哨,我們是如此和諧。
在外面吃飯的時候,我們的右手拿著筷子,左手還要隔著桌子握在一起,彷彿手指和手指的親吻。我總是只顧著看他而把飯粒吃到臉上,而他會笑得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抬手把我的臉弄乾淨,我們是如此愜意。
城市裡所有人都在夢境裡甜蜜徘徊的時候,我們去北郊的山上看月亮,冷了就相互擁抱在一起,他的臉緊貼著我的額頭,我柔軟的雙手環著他的身體,直到第一道曙光來臨之際才沉沉睡去,我們是如此浪漫……
我不願去回想那些曾經讓我最歡樂最激動而現在想來只能讓人痛苦的一幕幕,然而那些時刻卻這樣頑強地侵佔著我的心,一次次地讓我欲罷不能。我甚至覺得,這三年來的生活就是過去和莊秦在一起的七年裡的全部感觸和回憶。
我記得高考結束後我們就不能再朝夕相處了,而我一有空閒就會走一站路再換兩輛公交車去找他。快到站的時候,遠遠望見站牌下的莊秦,心裡會湧上一股柔柔暖暖的東西。車門一開,他張開雙臂把我抱下車,我則在他額上輕吻,周圍滿是讓我得意的羨慕眼光。
有一次我陪他去湯峪寫生,在那個幽靜的山谷裡,他采一束映山紅給我,我笑言這是不是求婚的花朵,他不但點頭,更用草梗編一個環套進我的中指裡,一本正經地說,葉青嫁給我。我把臉埋在他懷裡笑個不停,那個美麗的時刻,我聽見了他的心跳。
還有那個夏日的傍晚,在新城廣場散步的我們忽遇大雨,旁人紛紛四散開去,找屋簷躲避。我卻拉著他在最空曠的地方又跑又叫,還高聲朗誦徐志摩的詩,直到衣服頭髮全部濕透。而最讓我感動是他猛地抱起我,在原地旋轉,那一刻,天地間的雨點全變成了陽光。
七年了,西安城的每一個角落都留下了我們共同的足跡,而這每一個角落,只要我再次走過,眼睛都會變得溫潤而潮濕,過去的一切都會清晰可見地浮現在眼前,恍若黏在鞋底的泡泡糖,想甩也甩不掉。
有些人簡單如一枚句號,在微心佔有裡卻充滿自足,而我不行。我的願望總是徑直指向生活想抵達的目的。我是個格外敏感和重情的人,對那些纖細的美好總能過目不忘,一片樹葉的陰影似乎也能覆蓋我的整個春天。
我一直不能確定,我到底愛莊秦哪一點。他只是一個清瘦的,喜歡穿棉布衣服和洗得泛白的舊牛仔褲的男孩,短短的頭髮總是凌亂而倔強,有一雙深邃、自我的眼睛。有著卓越的想像力和超人的領悟力,有時談笑風生更多的時候卻沉默寡言。一個喜歡按自己的方式生活的,週身洋溢著流浪氣質不過一旦呵護和愛你絕對稱得上新好男人的人。
我一直在想,也許真的是十年前那個黑暗的晚自修課上的樂聲打動了我?可我又在想,如果吹口琴的不是莊秦,我也會愛上那個人嗎?我不敢肯定。我只知道,我愛莊秦。愛就是愛,沒有什麼理由。
我和夏日輕風還是相約週五。我發現,他已經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辛辛苦苦寫好的稿子卻被主編無情地拿掉;小肚雞腸的同事在背後嚼我的舌根;發燒燒到39度;在中大國際買了一件漂亮的衣服;去城市2000做了一個新髮型;老爸老媽不止一次要給我介紹男朋友;在茶秀坐一下都會碰到故意搭訕的陌生男子:小姐你好面熟……無論是工作上的憂愁歡笑還是生活中的煩瑣小事,我都習慣了向他傾訴。
我覺得我們的交談總能以平靜和諧的語速進行,我們好像很熟知對方,總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精確的詞彙一語中地。我覺得我們的關係很像牙齒,總能在交錯之中很自然地咬合在一起。我們從來都沒有留下過彼此的姓名和電話,感覺中卻是非常熟悉,就算相對無言也能夠心意相通。
我一有空就給他發e-mail,哪怕只說幾句話:今天天氣好冷你要多加件衣服或是我的君子蘭掉了一片葉子我正在精心護理。每天打開電腦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信箱,只要一看到有他發來的信心情就莫名其妙的好。從每個星期一就開始盼望星期五晚上。每次撥號只要線路一忙我的貓連叫幾聲都上不去我就急得咬牙切齒。有一次我上去了卻沒有見到夏日輕風,有不少人要和我聊都被客氣地拒絕了:對不起我約了人。可他一直沒來,信箱裡也是空的,我等了一夜也胡思亂想了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直到第二天中午收到他的e-mail才知道他姥姥生病住了院,一家人都去忙著照顧了,我心裡的石頭才落了地。
有一個週五,我剛洗好澡坐在了電腦前整座大廈卻突然停電,我就像一頭困獸在屋子裡轉了幾圈後,頭髮都沒梳就抓起手電從十八樓一路狂奔而下,叫了一輛車把周邊的網吧逐個搜索卻發現如今熱愛互聯網的人蒸蒸日上家家竟都是滿坐。我在絕望之中想到了我的閨中密友蘇可,儘管她家和我那時所處的地方距離是一個西安城,我還是毫不猶豫地叫司機把車朝那裡開去。
當蘇可打開門看到氣喘吁吁披頭散髮的我著實吃了一驚,而我則什麼也來不及解釋就光著腳撲到電腦前,撥號,上269,見夏日輕風。一切就都風平浪靜了。
後來,蘇可說,我當時看著她電腦的樣子活像一個在沙漠中穿行了幾天都沒有嘗到水的味道的旅人終於發現了一個盛滿水的玻璃瓶,那個瘋狂,無法形容。她一字一句地告訴我:除了你已經愛上他,再沒有其它可能。
我的心那麼猛地震顫了一下,我感到自己在發抖:天哪,難道我真的……不會的,不會的。這怎麼可能!我對自己吶喊,然後才發現這喊聲竟是如此地蒼白無力。
天上只有半個月亮。我站在陽台上,抱著一杯紅茶,看遠處明明滅滅的街景剪紙一樣貼在那兒。我不斷地問自己:你愛上他了嗎?
沒有。我回答。他只是一個我在網上認識的,交談不到一年的,連真實姓名都不知道的,沒有聽過聲音更沒有見過面的人。我怎麼可能愛上他!更何況,我愛的,一直是莊秦呵!
你愛上他了嗎?愛上了嗎?
回憶和他在internet上交往的這不足一年的時間裡,我對他的信任和依賴,每週五見他之前的歡愉和興奮,當他告訴我他生病了或是心情不好我的焦急和難過,種種的跡象讓我無法再騙自己了:我愛他!我愛上了夏日輕風!
當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再也無法收回。我也才知道原來世間所有的事情都不是絕對的。曾經,我不相信在網上聊聊就能產生愛情,現在我卻不得不相信;曾經,我說除了莊秦我再也無法愛上這世上的任何人,現在我卻終於按照愛情的要求愛上了夏日輕風。儘管最終我還是覺得他像莊秦。
在網上,我們還是一如既往地保持著那種彷彿牙齒咬合般的默契。他還是時不時地提起他的初戀情人——那個完美的她。我再聽他說時,隱隱的痛有如鋒利的刀片輕輕劃過心尖。我不知道他要愛那女子多久,也不知道他要多久才能愛上我,我希望有一天他能告訴我,可是,他除了說過,玫瑰,你的確很像她之外,什麼也沒有了。像她?那又如何,畢竟終究我不是她。但這句話,已經足以讓我快樂和滿足好久了。真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這輩子我都注定要孤寂,我都注定無法和我愛的人貼近,原來的莊秦現在的夏日輕風。我甚至悲哀地想過,難道今生有緣相遇相識相知的人卻注定無法相守,而讓美麗的故事最終只能濃縮成記憶裡的永恆?難道我要又一次面對我不想要的結局?
這一天,夏日輕風的心情好像和我一樣的糟糕,我們一上去就長時間地沉默。沉默。然後他突然說,玫瑰,我們見面好嗎?我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我的一隻手緊緊抓住了胸口的衣服,為什麼?
沉默,又是長時間的沉默。我等了大概有一個世紀那麼長,屏幕上才顯示出了幾個字:因為我愛上你了。
有一道明亮的月光透過大開著的窗戶,溜進沒有開燈的房間,照著我的臉。我感覺有癢癢的東西在爬,那是淚水吧。我不想問他愛我是不是只因為我像他那個完美的她,我有什麼理由問他呢,我愛上他難道不是因為從第一刻開始就覺得他像莊秦嗎?我們在舊日的時光中遊走了那麼久,應該也完全有資格找到新的依靠。就算我們只是在尋找往昔的影子,就算我們只是把對方當成自己曾經的最愛,就算有千千萬萬個其它的因素,反正我們現在是相愛了。這就足夠了。
我們約在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在開元商城門口的石獅子前見面。
出門前,我拉開衣櫥,滿櫃的裙衫讓我眼花繚亂實在不知穿哪一件好。猶豫之間,我的目光觸及了櫃底的那條esprit吊帶裙。純淨的白色。棉麻的料子用手摸過去還是有水的輕柔和靜謐。很多年了,很多年之間,我不知添了多少時尚華麗的新裝,又扔掉了多少不再珍愛的舊衣,只有這條裙子,它一直安靜地躺在我的櫃中。只因為它是莊秦第一次打工賺錢買給我的。記得那時我穿著它,在世紀金花二樓的大鏡子前笑得像個傻子,莊秦則很受用地聽導購小姐說你的女朋友可真美……
怎麼會又想起他了呢,我可是馬上要去見夏日輕風的埃我暗暗責怪自己。但卻還是鬼使神差地穿上了這條裙子。一點都沒有不合適——幾年來我的身材毫無變化。鏡中的我,彷彿又成了清純可愛的女學生,回到了那一度度讓我懷念的日子裡。
到了約會的地點,他已經等在了那兒。陽光有點刺眼。一時之間,我竟有片刻都無法呼吸。瘦瘦高高的身材,短而略顯凌亂的頭髮,棉布的襯衣,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明亮的眼裡是超俗的目光——莊秦,分分明明地就站在我的面前。
空氣彷彿凝結了。世界完全靜默了。西安最繁華的大街上,所有的人都退得很遠很遠看不見。在那短短的一瞬,我只看得到他閃閃發亮的眼睛。你是夏日輕風?我一開口,嗓子竟是嘶啞乾澀的。
他不回答,卻反問我:你是玫瑰?我看得出,他和我一樣的訝異和不可置信。我下意識地摸摸臉,我是真實的;陽光裡還有灰塵的味道,世界是真實的。我終於相信這不是夢,不是夢。我眼前的莊秦也是真實的。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我們就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我的頭靠在他肩上,發出沉悶的抽泣聲。眼淚大顆大顆地濺落這其實沒有風的夏日裡。我敢保證,就是在分手的那個雨天,就是把我這二十四年來的眼淚加起來,它也沒有像現在這麼多過。它們爭先恐後地奪眶而出,它們在莊秦柔軟的棉布襯衣上一點點地暈開去,像一朵朵玲瓏的冰花終於融化在一起,那麼溫暖地依偎著。
然後,我突然聽到了彷彿來自天籟的聲音,葉青,我再也不會輕易放走你了,我們結婚吧。我想,全世界的花大概都在那一瞬開放了。陽光也不那麼刺眼了,它們全變成了細碎的,金色的沙子,紛紛灑落在我們的身上。
我在莊秦懷中,感受著我今生最愛的人的真實存在,覺得這就是生命中最大的安慰。往來的人群不時向我們投來詫異的目光,因為他們永遠不能瞭解這朵愛情之花開得是多麼艱辛呵!
是誰說過,盛世中的真愛只來一回,是誰說過,親密的接觸只有一次?在我的第二次親密接觸中,我分明聽到了愛情它說不但回來還要跟著我一生一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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